半个时辰后,两人再次启程。

因平原上异兽众多,横穿平原是十分不现实的,因此他们一路向着树林的方向而去,准备从树林绕道去往远方高山之上。而又由于穆昭心细如发,总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平原异兽的踪迹,提前避开它们,因此两人走得虽不算快,一路上却是无惊无险,毫无波澜,平静得叫人感到诧异。

白晟看着这样的景况,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昭背着白晟,一路上本是懒得开口,这时听到白晟的笑声,便忍不住奇怪道:“你笑什么?”

白晟趴在穆昭背上,心里倒也没有半点“让姑娘背着走”的不好意思,反而是十分悠然地笑道:“你看,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是离家出逃的小情侣?”

白晟说出这话,原意本是想要调戏穆昭,然而穆昭一本正经地煞风景,道:“这完全不合逻辑,逃家的情侣怎么会一身血?真要像的话,也该是像背着儿子逃避敌人追杀的家长。”

白晟:“……???”

这是故意的吧?

虽然这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但这一定是故意的对吧?

白晟万万没想到,自己调戏别人不成反被调戏,心中顿时不服:想他白晟流氓多年,向来只有他占别人口舌上的便宜,如今怎会被人反占了口头上的便宜?

白晟打起精神,再接再厉,准备一鼓气攻下穆昭,定要把便宜占回来才行,却没想前头走着的穆昭这时蓦然一停,背脊绷直,气氛一紧。

白晟一愣,下一刻,他目光越过穆昭的脸颊,看到了地上的符文。

这时候,穆昭二人依然身处平原之中,而天上的雨也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却也不小。

按照正常的情况,下了这么久的雨后,地上的泥土早该泥泞不已,然而在两人身前不远的地方,一个玄奥的符文清清楚楚地印在地面上,周围泥土干燥,半点不见湿润痕迹!

白晟轻声道:“法阵。”

两人身前的符文,赫然昭示着二人附近法阵的存在!

然而那法阵在何处?它为何存在?它存在了多久?它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穆昭想要知道得,但此时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穆昭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可回头走了没两步,穆昭却又一次停下来了。

白晟再次抬头去看,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看到什么异状之处了。

白晟不由得开口道:“为何停下?”

穆昭一叹,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对我说的吗?”

白晟怔忪道:“什么?”

穆昭耐心道:“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白晟苦笑道:“如今你我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又怎会骗你?我又哪里骗了你?”

穆昭道:“那我问过你,我之前问你是否是魏国八皇子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白晟叹了口气,也不绕弯子,直言道:“我原本的确是魏国八皇子,平日里的喜好,也不过是去江湖上混混日子罢了。但十年前,在我从江南回魏都的一天,我被路经的白河老祖撞见。他见我资质卓越,也算得上一个可造之材,而恰好他手下无人,于是见猎心喜,将我强行掳走,逼我认他为义父,将我困在魔宫之中。后来,我终于修炼有成,得到离开魔宫的机会,于是我连夜赶到魏都,想要去见我父母,但到这时,我才发现,白河老祖为了断绝我的后路,早已令人冒充于我,在魏都一待多年,甚至都已娶妻生子……我实在无法,又不愿连累我父皇母后,于是也只能选择待在魔宫之中,充当白河老祖手下。”

穆昭是相信这个解释的,因为这个解释与外界与“恶火”的印象严丝合缝。

——为何正道诸人找不到恶火白晟的来历?这自然是因为白河老祖出手,偷天换日,将白晟变了“多余”的那个人。

魏国“八皇子”在十年前回到魏都后,便安安分分地待在魏国,娶妻生子,花天酒地,是一个典型又普通的皇室纨绔,而恶火白晟,却是白河老祖座下得力干将,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杀人如麻——这样的两个人,便是同名同姓,又有几个人会将他们联系上?

所以对于白晟的这个解释,穆昭并没有怀疑。

穆昭又道:“那么我可否认为,你虽为白河老祖效力,可只要有机会,你依然会选择背叛他,寻求属于你的自由?”

白晟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为何这样想?”

穆昭毫不犹豫道:“因为你是你,我是我。”

因为他是白晟。

而他是穆昭。

所以,当别人看到白晟谎话连篇,笑语晏晏中藏着杀机时,他却能看到藏在一切面具之下的傲气与狂骨。

这样的人,是不甘心被束缚的,也绝不会轻易认输。他可以失败一次两次数次,但只要他活着,他就绝不会停下脚步,而是一直向上走,直到将那些打败他的东西踩在脚下,直到再也没有人可以禁锢他。

从本质上来说,穆昭与白晟其实是一样的人,只不过穆昭的傲慢浮于面上,白晟的傲慢深藏心底。

所以穆昭才会理解白晟,一如他理解他自己。

白晟不由得笑了起来。

许多人你好我好地相处一世,却也很难明白与你朝夕相处的那人心里究竟想着什么、追求什么,而有些人相处短短几天,便已知心知肺,就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人生难求一知己,但他白晟却何其幸运,得以遇见这样的一个人。

然而,这又是何其不幸,让他在这个时间遇上了她。

白晟想到这里,原本充溢眼中的笑意又消散几分,喉间一痒,忍不住咳嗽几声,声音沉闷,叫人听得有些发慌。

穆昭皱眉,道:“你伤到了肺部?”

白晟笑道:“你都把我看光了,难道不知道我伤到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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