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物语·其三

『每当朝日升起，暗影中的危机褪去，迎接而来的却又是新的绝境。』

『荒野之上迷失方向的幼犬，今日也向前奔跑着。』

当叶片落下，他生命中第九轮的秋降临了。这一年的秋比以往都要更晚一些到来，却更加寒冷。丰收之秋这般的词汇在他们的记忆中并不存在，将炎热带走的秋日，不过是冻结的时刻到来前暂缓的警告。

并不算高的乔木上垂下橙色的果实，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于缺少食物的他们来说，即便是知晓那鲜亮色泽中只有酸涩，也必须忍耐着咽下。

食物的香味，温暖的衣物，从风声之中得到的消息。即使知道可能是骗局，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在神明也放弃了的土地上，无主的幼崽们义无反顾。

不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活动时风便从宽大的袖子和破开的裂口灌进去，但也比身无遮拦要好上不知多少。为了躲避无法抵抗的敌人，为了照顾身边弱小的亲人，幼崽们迎着深秋的风穿过了景色相似的一条又一条街道，爬过石块堆砌的山坡，躲进钢筋水泥的阴影，向着或许能够得到一丝温暖的地方迁徙着。

然后，兽群与兽群相遇了。

一边是满身疮痍，拼命地去握住一切能够拯救自身。一边是怀抱温暖，跨过了伤痛与悬崖稳步前行。

那个时候从心中升起的情感，那或许就是所谓的嫉妒。

『去战斗吧！去战斗吧！若是期望，那便去夺取！』幼崽们的心中响应那般的声音，不记得是何时何地曾经听见的呼喊。在面对或许是同等的兽群之时，那份斗争心与嫉妒糅合在一起，如恶魔的低语在耳边舔舐。

体弱的幼崽们落了下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挣扎的幼兽，也有着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不同。然后，为了争取最后的可能性，他露出了利爪。破旧的衣衫袖口散开聚合，锋利的边缘化刀刃，拖着虚弱的身体向着敌人挥去。

结果，他还是输了。匍匐于满是尘土的大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赖以生存的利器微微颤颤，直至精神无法支撑，无力地落了下来。

“没看见过的脸？”

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厚底的鞋跟踩在了他的身上，遍布全身的重压仿佛被大地所牵引着，他无处可逃。

“你……”

“快逃！”

同伴从那人的背后冲过来，用尽全力地撞上去。他们逃走了，在无法战胜的敌人面前只有逃窜一种方法。

临时的居所，铁栏之上布满脏污的玻璃勉强能够挡住夜里呼啸而过的风。红肿或是青紫的痕迹在瘦小的身躯上遍布，疲惫之后再次涌上的便是疼痛与饥饿。点燃收集来的杂物，火光带来的暖意稍许驱散了心情上的低落，但也只是微小的慰藉。

废报纸包裹的存粮，那是他们仅剩的最后食物。一个人一口，在没有找到新的食物来源之前，这或许是撑不过几天的。

“我说……那个时候我们要是先跟他们商量看看会不会分给我们一点呢……”靠着火堆坐在地上，女孩子抱紧自己的膝盖蜷缩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更多的温暖。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胡乱修剪后的犹如被啃噬过的杂草，头发长短不一的那个男孩往火堆里放进一块木片，牵动了伤口发出疼痛的呼声。

“但是他们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缺食物……说不定呢？”

那时远远躲在一边的女孩，同伴们与对方相比，光是从衣着与体态上就相差甚远。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就遇到了那样的另一群孩子，仿佛拥有着一切他们多所渴望的东西。

“谁知道，反正我们都输了。”

男孩捂着白日里留下的伤，不论再怎么想，也都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了。

“喂，芥川，你没事吧？”

话题转向了他们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传闻中的异能力，在他手中展现出来的神奇便是他们所知晓的另一个世界。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被称为芥川的男孩侧面，他躺在一边的地上休息着，另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若是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的面容，还未张开的脸庞能够看出双方相似的五官。

代替沉默不语的兄长，女孩摇了摇头，糯糯的声音回应着同伴们，“哥哥很累的样子……已经睡着了。”

一阵压抑的沉默在幼崽们之间漫开，久久没能散去。他们为了那传闻中会雇佣孩子的消息而从贫民区遥远的另一头来到这里，疲劳与饥饿，嫉妒与丧失，强烈的对比使得他们失去了理智，挑衅了有着更强力量的团体。

“连芥川都赢不了，我们怎么抢得过他们……”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是好，他们无从得知。

火堆仍在寂静的燃烧着，孩子们互相依偎着，进入了不会有饥饿与寒冷的梦境。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妹妹娇小的身躯就在一旁。或许是害怕触到兄长的伤势，妹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靠在他的怀里，却将平日里两人合盖的旧布让给了哥哥。芥川坐起身，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肌肉，骨头，每一寸都仿佛被碾压过，尽管那时对方最后收了手，对他虚弱的身体依旧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伤害。

冰冷的眉宇间看不见一丝孩童应有的纯真，仿佛生来便是如此。芥川从地上坐了起来，将盖在身上的布料掀开，轻轻地放在了正安睡着的妹妹身上。

“银……”女孩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联系，但与有着力量的他不同。她很弱小，纤细的手腕，纤细的脖颈，在那些宣泄暴力的恶徒手中轻易就能被折断。

时值深秋，过不了多久冬日就会来临。今年的冬天若是没有足够的食粮和衣物，他们又该如何度过。芥川不会忘记，那个和妹妹有着相似名字的女孩，在冬日的朝阳升起之时已经僵硬的身躯。

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吗？温柔的父亲，美丽的母亲，赐予了他们兄妹生命与名字的人，如今只能出现在梦境中的声与形。记忆里早已模糊的面容，连话语也无法忆起，那些或许只是他的幻想也说不定。现在芥川所能够真正拥抱的只有他眼前的血亲，他唯一的妹妹银，仅此而已……

『强大的一方才能活下去。』这是在这片无法之地中生存的法则。他一个人的异能力并不能与其他强大的团体争斗，能做到的只有保护同样年幼的伙伴们。如果能更强的话，像那个人一样轻易可以碾压他的强大力量。

“ちゅう……や……”芥川记得那个时候，对面的几人是这么喊着那个有着异能力的少年。那个用力量将他击倒在地上，俯视着他的强者。

找到他，胜过他，那个时候就能证明自己有了更强的力量。有了力量的话，不仅仅是是银，连同其他的同伴们他也能够守护。然后终有一天，他们能够过上不必再忍受饥饿和寒冷的日子。在月光照不到的废墟之中，仍年幼的野犬这么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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