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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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漫长的变声期还没结束，出口声音沙哑难听，何况变声期本该少言休养，接洽时不得不说的各种事项已经让他喉咙发痛，天天喝蜂蜜菊花茶，到最后干脆不开口了，直接手写，迫于需求，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好些排在后头的丐帮弟子根本就没见过他开口。

这次丐帮大会之前，杨过还是江湖上默默无名的小卒，大会之后，随着回到各地的丐帮弟子，他这个前古未有的年轻得过分的舵主之名也该流传开。

自古英雄出少年，黄蓉接任丐帮帮主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杨过现在虽然是六位舵主之一，身上袋子只是六袋，在舵主中是最少的一个，但外人只当他是郭靖黄蓉的弟子，都已经将他视为未来帮主。

各位长老都认为，若不是以帮主自居，他何必如此损己利人，杨过拆分产业，客观成效还没见到，收买人心这项主观效果已经出来了，丐帮诸人对杨过嫉妒不平的少，乐见其成的多。

就连杨过自己也觉得，黄蓉现在就这么替他铺路，日后若不把帮主之位传给他，反而奇怪。

做丐帮帮主并不是他的职业目标，但他更清楚，自从他把想要对这个世界出的改变融入他手下丐帮的发展模式，他要不然当上帮主，要不然自立门户，没第三条路可走。

杨过在丐帮里干大事，郭靖的日常还是一成不变，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练武。

郭靖是前任帮主的弟子，现任帮主的丈夫，下任帮主的师父，和丐帮渊源深厚，大会上的丐帮弟子都对他很是恭敬有礼。

练武之余，郭靖每日抽空对杨过讲些江湖旧事，很多东西绝非秘闻，只是旁人也不会特地告诉他，这便是行走江湖有师门的好处。

往日杨过关心全在民生，江湖事反倒很不上心，别说旧事，近几年发生的事情，也是郭靖告诉他才知道。

郭靖偶然听到丐帮弟子议论一年之前比武招亲，大批江湖人前往终南，不禁讶异，全真是道门，如何会有招亲之事，细问又请人打听才得知详情。原来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在江湖宣扬她师门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笈，还有一位龙姓师妹美貌惊人，引得许多三教九流、邪魔外道群集终南山，全真顾念友邻之情出手相助，被蒙古王子攻破山门，一路打到全真七子面前才击退，折损了好大脸面。

事过境迁，郭靖担忧也无用，只能感叹一番。

杨过心知这位就是小龙女了，料不到自己老老实实在丐帮发展也能听到她的消息，江湖这么大，种种事端层出不穷，然而他还记得自己生活的是本小说的世界，按照大事都跟主角相关原则，这件事的发生想必就是原著中郭靖带杨过上终南山拜师之时？该不会原著里郭靖和小龙女早早就见过面吧。

郭靖向杨过提起这个是因为：“过两年我带你去全真拜见你太师傅。”

丐帮流传杨过是郭靖黄蓉的徒弟，郭靖也听到了，不曾反驳是因为无意对外人宣扬家事，但彼此心知不存在师徒关系，显然说的不是他的师父。

杨过奇道：“原来父亲是全真门下？”

他前阵子说的太多伤了嗓子，如今一发声，嗓音如同久病之人，黯哑低弱，有气无力。

郭靖听了心疼，忙道：“过儿你别开口。”

拿起旁边杨过这两天喝的药茶，给杨过倒了一杯，才说，“杨康兄弟是全真七子中的长春真人门下，当年丘真人和你大公公约定，各自救下我和杨叔母，收我和你爹为徒，你大公公他们不远万里在大漠找到我，丘真人也千辛万苦在……”郭靖停了一停，杨过心知他咽下去的是金王府，郭靖瞧了一眼，见杨过不追问，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继续说，“找到你爹，相约十八年后，让我和你爹在嘉兴府醉仙楼比武。”

杨过一边喝茶一边听，忍不住问：“谁胜了？”

郭靖回答：“没有比成。”

一面用关切又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杨过低眉顺眼乖乖喝茶，郭靖也不再跟他讲，以免引得他开口。

杨过与人相交，素来薄情，旁人对他说公事就罢了，说私事他总觉得事不关己，因此哪怕郭芙当面骂他，他也不会反驳一句，并非宽容，实为不屑一顾，唯独对着郭靖从来没这个念头。

大概因为杨过不问，郭靖并不避讳提起杨康，杨过自己倒是枉为穿越者，切身相关的事情没一件记住，他光记得《射雕》是郭靖的传奇故事，实在不记得有杨康什么戏份。

回头杨过询问属下，搞清楚那位长春真人叫丘处机，才隐隐想起来是有比武这回事，郭靖说得好听，叫约定，其实是打赌才对。

郭靖仁厚，说没有比成。杨过对原著的江南七怪和丘处机都没印象，但以他对柯镇恶的了解，十八年的赌约岂能不了了之，再说拿杨康和郭靖比，胜负还用说吗。

郭靖并不是细心的人，好几次他提到杨康，断开十分突兀，杨过都不会追问，饶是郭靖都察觉到不对，何况还有个对比，提到郭靖自己，杨过总是很有兴趣细究。

等过两天杨过嗓子有所好转，他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总不问你爹，是不是觉得你爹不好？”

杨过不意郭靖突然这么问，眼神里透出一点茫然，对他来说，杨康是个陌生人，除了少许破碎的标签之外，他对杨康没有任何感情上的好恶。

杨过不知道原著里杨过几次问郭靖得不到答案，这是跟着穆念慈时养成的习惯：“因为娘总不愿意提他，”顿了顿，又补充，“郭伯伯提到他也不开心。”

郭靖恳切地说：“你爹他……并不是坏人，只是做错了事。”

杨过有点儿意外于郭靖这种十分善意的说法，问道：“只是做错事？”

郭靖黯然：“……他错的太深了。”

杨康的所为，连郭靖都不会宽容，他五位师父中，至少韩宝驹与南希仁是杨康亲手所杀，另外三位丧命在欧阳锋手中，也是因为杨康教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哪怕杨康并未死于欧阳锋的蛇毒，真心悔改，郭靖也非得杀他不可。

郭靖对杨康念念不忘的愧疚，对杨过深深的弥补心理，不仅因为他未尽管教之职，更因为他很清楚，他不会给杨康改过的机会。

郭靖认真地说：“所以郭伯伯给你起名为过，字改之，望你有过必改。”

杨过能感觉到这句话的殷殷期望和回护之意。

他轻轻吸了口气，慢慢地深深吐出来，然后迎着郭靖的目光，郑重点头。

郭靖给他起这个名字，常人很容易想岔，当成诅咒式的苛责：一个还什么都没有做的婴儿，就是“过”了。

但那是一个长辈对后辈最深切最真诚的许愿与祝福：不要犯他们已经犯过的错，不要受他们受过的苦。

如果不是郭靖曾对杨过说武功练不好会被人欺负，杨过未必能懂。

丐帮大会之后，杨过足足滞留了将近两个月，才将一应事物规划完毕，喉咙已经大为好转，只是变声期仍未结束。

此时杨过堪称在丐帮中左右逢源，人人面对他都是一张笑脸，杨过并不以此自得，他年纪毕竟轻，武功未练成，财富也放手得太容易，丐帮众人对他固然亲近，轻视也未必很少，杨过不急，且观日后。

去路上众多属下随程，杨过满脑子公事，回程只有他和郭靖，两人告别丐帮帮众，牵马走出城外，上马之时，杨过忽然想到，如果他再小几岁，最好是矮过郭靖的肩膀，郭靖会不会把他抱在身前，共乘一骑？

杨过虽然有穆念慈这个生母，穆念慈对他的养育更是含辛茹苦，但在母子感情上实在生疏，杨过跟杨康长得那么像，穆念慈显然有跟黄蓉等人一样的忧虑，担心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有郭靖这个老实人，才会相信他给杨过起名字为有过则改之，杨过就会长成个无愧天地的好人。

普通婴儿还不记事的时候，穆念慈曾对杨过十分亲近，哪怕她并不会展露欢颜，杨过也能感觉到自己是她的慰藉，而杨过的眉眼越是长开，穆念慈对他不愿亲近亦不忍疏远的矛盾就越明显。更何况从生活美满之人那里能得到的感情，定然比从一个心力交瘁之人那里能得到的多，这跟主观意愿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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